有五次方士谦想苏一把王杰希，最后一次他成功了。



5


如果你要问，微草两任队长有啥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往粗浅了说，高低胖瘦，眼仁儿大小，往深刻了说，性情脾气，脑洞半径；往理想了说，一个着眼现在，一个面向未来，再往实际了说，一个是冠军队队长，一个不是。
但还是有那么些共同点的。
比如都爱微草，这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队伍。
比如明明都是玩了命在爱，自己却浑然不觉。
比如不管拿没拿冠军，他们为了冠军两字都甘愿付出很多，很多。
比如都见过队里最原初的大神——方士谦不为人知的黑历史。
哪怕最后这一条是当事人自称。


一觉醒来，方士谦在后悔。
同赛场上的沉着冷静不同，私下里的方士谦是如何个耿直boy，打过交道的人都深有体会。
所以这里特指不为人知。
说来他一向自我感觉nice，上一次类似这样的尴尬和不适还是在好久以前的队内第一次换血。
记者发布会前的跺脚耍赖还没翻篇，林杰离开的当晚，他又编辑了条长长长的短信给昔日的队长，最后因对方当时没开通彩信功能系统给直接拒收了，他对着一次又一次发送失败的信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绷不住的独自啜泣。
情绪一失控人就犯起了傻逼。他摇摇头想不能这样遇难而退，于是坚定地抓起手机，抹干眼泪拨号给老队长。
电话响了半天终于接通后他振振有词。说林队，现在你不是队长了，所以原谅我不听你的话要联系你了。
然后，把短信内容声情并茂地背诵了一遍。

方士谦周身尤其是手跟大脑的反射弧似乎全部砸给了游戏。别的他都反应很慢，很多事情往往也要第二天回想起来，才觉着害臊。
就像现在，他在后悔。
他刚刚从一片混沌中迷迷糊糊间睁开眼，饱尝宿醉带来的头痛，随即记忆被唤醒，那股自脊髓而上的熟悉的发麻感让他清楚明白，就算借了酒劲，但他没有断片儿。
又来了那样的一个第二天。

……昨晚一定是被什么给附身了，才会在那种时候说那种话。
他翻了个身，明明房里没有别人，却死死捂住脸。
或许即使是多年之后，这话放在当时那样混乱不堪又丢人现眼的时刻来说，依然会是方士谦电竞生涯里最大的残念。
就忘了吧忘了吧。忘了手指尖所触肌肤的发烫。忘了那样不堪回首的瞬间。忘了这赶之前每一次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羞耻感。
忘了十小时前那个亲眼见他犯傻逼的人，是王杰希。



***

方士谦从来不知道一秒钟可以这么长这么久。
荣耀！在这一秒，他们六个人面前的显示屏整齐划一地被两把利剑劈出胜利的字符。
他仿佛经历了一秒钟的失聪，才注意到全场已经掌声雷动。
周围的人陆续起身，只有他还懵懵地坐在那里，两手失了力气般搭在鼠标键盘上，时而僵硬地抽搐一下。
走了，前辈。
领奖去。
王杰希的胳膊先他的话语一步探了过来，几乎是把他从那个高高的椅背后面捞了起来。王队长身不强体不壮然而力气大得很，方士谦一个大高个还差点站不稳，所幸有前者把他扶住。
他走出选手席的时候，百花的选手还没离场，一排人站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没了那个平时总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领队坦然送上的祝福，剩下的人尤其是那个新上的队长都是一副整理不好表情的样子。
不过也许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直到当年的主席满面春风地走上台，跟他们每一个人浮夸地大力握手，然后从礼仪手中把那个亮闪闪的大金杯递给了站在最中间的王杰希，主持人再次高亢激昂地宣布，这一年的冠军，是微草。
手被站在旁边的不知道谁一并高举在空中乱舞。方士谦这才慢半拍地开始傻笑，傻笑。
他在傻笑中跟着全队一起朝各个方向鞠躬，傻笑中挨个拥抱并肩战斗的彼此，傻笑中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走出场馆，傻笑中坐上队伍大巴。
经理和队长在路程前半段发言时他在嗯嘛嗯嘛点头傻笑，队员在路程后半段胡闹乱搞时他在插科打诨接嘴傻笑。
车没有回到基地，直接开去了酒楼，微草人等这顿庆功宴等了四五年。
方士谦依然在傻笑个不停，偏偏饭桌上唇舌和腮帮子都很忙碌，最后笑得脸都酸了，酸得难受，旁边的邓复升看着他扭曲的嘴脸也觉得难受。于是两人约定他每笑一下就干掉一杯酒。
酒精让血液跳跃得更欢腾，也让神经麻痹得更迟钝。
方士谦这回慢了不止半拍。因为有的人在摸到奖杯时就哽咽了，有的人在车上又唱又哭，有的人吃饭时说笑着说笑着突然骂了句操，一转过脸去眼泪就这么滚下来。
而等到人走杯空，唯独他趴桌上赖着不走，雷打不动的架势，脸埋在肘间哭得稀里哗啦。


走了，前辈。
其他人都拉不动，最后还是王杰希来捞人。
捞了一把没成功，捞第二把时他撩起袖子干脆两手上阵，结果方士谦自个儿腾地就站了起来，借着这力气将他拉入怀中，一脸的眼泪鼻涕直接埋在了对方的肩窝里。
……方士谦？
他贴得那么近抱得那么紧，王杰希唤着他姓名，呼吸都滞重了些许。
大家都上车了，快一点，别让所有人等。
脸庞一微侧就能触到的脑袋发出了几声闷哼，不知道是哽咽还是应答。
过了好会儿他听见了方士谦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得到了，得到了，得到了，得到了。
得到了。他念了不晓得多少遍。

荆棘之刺，征者自知。
王杰希也是过了会儿，才说嗯，冠军是我们的了。
方士谦终于肯抬起糊满泪水的脸。我，我他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拿冠军。他酒后上脸，眼白充血，短发凌乱，舌根也不再利索。
我们都是第一次。王杰希没有介意他这滑稽模样，哄小孩儿似的装模作样拍着他的背。
而且，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
这不是痴人说梦。王杰希从来不痴，冠军也再不只是梦。
有他这句话，方士谦眼前一下子铺满好多好多奖杯，金的金的金的金的金的金的。再一眨眼，又变成好多好多个王杰希，远的近的笑的怒的走在他前面的靠在他肩上的低调的装逼的稳重大气的睁眼说瞎话的胸有成竹的垂眼沉思的说你可以的说你能不能专心点的饭前玩手机的专心涮羊肉的帮他做手操的命令他带饮料来的抱肘在训练室里巡逻的挤在他自行车后座的平时一张司马脸偶尔也会神采奕奕的。
一举一动，一语一言的。
让他整颗心都跟着打颤的。

你喝多了，我们得回去了。看方士谦闷头不作响，王杰希趁人之呆作势要拽他走。
我没喝！我不回……他明明就在赛场上，抱着他那么了不起的小队长。他更加紧了紧，力道大得像要把对方肩头都捏碎，成为他从未这么充盈过的生命的一部分。
又或者王杰希已经是了。
万众瞩目。灯光拢聚。处处都是见证。
他嗫嚅着唇，想说的话一次次扩开再扩开，变得无边，毫厘间万语千言。嘴里像塞了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在喉头处越充越大。

“ ”

终于，他的气球爆炸消失，滚滚气体直冲上脑，场馆内全部掌声欢呼献给这一刻。
他简直是被四面而来铺天盖地的祝福给呛得两眼发黑瞬间晕厥。



***

这绝对乃史无前例最愚蠢的告白。
方士谦带着想砸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心情，床上辗转了几十来下之后，在手掌心覆出的黑暗中重新闭上眼巴不得再一晕了之。
原来真是越一心要遗忘越忘不了。
那要是一切重来有多好。

后来的他其实不知道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无数无数熟悉的场景重现。尖叫的观众，高歌的队友，喧哗的食客。然后再鲜活热闹的画面，都一并抹去。
如果这里是最最理想的二周目。
那么只有亿万光华，安静空旷的世界中心只站着王杰希和他。

方士谦正装在身，金杯在手，凛然飒爽地迈前一步。
说。



“冠军是我们的，但是你是我的。”













三年得一冠，一生得一人。


【完】